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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坊:年豬飯



保山新聞網(wǎng)   發(fā)布時間:2016-07-25 15:56:27    本網(wǎng)     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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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三哥,明早約著嫂子,帶上侄兒侄女到我家吃飯,殺年豬,吃年豬飯。大大那個明天回來。”

  老半天門里頭傳出一句很是干脆的話來:“不去,去不了。家里事情比較多,明天你嫂子要回娘家,孩子也不去了,等來年!”

  ……

  一連敲了好幾家的門,都是一樣的回復(fù)。最后,杰的父親笑了笑,自言自語地:“好不容易殺次年豬,你們還不來。也罷,自己吃。”搖了搖頭,走了。

  黑夜里,一個飽滿的笑容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著。那一晚,杰的父親異常地高興。

  杰的父親所說的“大大那個”,其實指的就是杰。在那里,習(xí)慣把家中的長子喊做“大大那個”,小的又喊做“小小那個”。他們雖然這樣喊,但不代表其他的意思,僅僅是為了證明你在家中排行是老大還是老末。

  所謂吃年豬飯,就是在年前臨近過年的幾天把自家養(yǎng)的豬拉出來殺了以后,請全村人吃上一頓或者一天,這在很多地方都比較盛行,特別是在近幾年,似乎已經(jīng)成為了人們迎新年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已成為鄉(xiāng)下人們對美好生活的一種寄托。如果年前沒吃過年豬飯,即使過了年感覺也跟沒過一樣,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充實。

  在有些地方,冬月還沒過完,年豬飯就已經(jīng)吃得如火如荼了,今天我家,明天你家,有時一直吃到年三十,也沒能夠把整個寨子各家各戶的年豬飯給吃完。聽老一輩的人說,吃年豬飯是為了維護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在很多年前,由于生活資源比較匱乏,出現(xiàn)為了生存互相搶糧的情況,或者本村人跟其他村的人鬧矛盾的情況,這時就需要本村的人站出來幫忙。為了答謝這些曾經(jīng)幫助過他的人,他就會去集市上買一頭小豬崽回來養(yǎng)著,直到過年前的時候,拖出來殺了請曾經(jīng)幫助過他的人美美地吃上一頓,就這樣,慢慢地被演變成了今天的年豬飯,也叫殺豬飯。

  對于吃年豬飯,無論親疏,只要主人家喊了你,你就可以去,而且很多人也都很樂意去。但是,為什么這天晚上杰的父親一連敲了那么多人家的門,人家都一口拒絕了呢?這還得由多年以來,他家從不殺年豬的故事說起。

  杰是我大學(xué)同學(xué)的朋友,跟我也很談得來。上大學(xué)那會兒,有一次他跟我說這輩子他最想做的一件事不是哪天開著寶馬奔馳衣錦還鄉(xiāng),也不是有朝一日能將自己的父母接到城市的高樓大廈住上一夜,而是在自己的工作穩(wěn)定以后,回家約著自己的父親殺一回年豬,請全村人吃一頓年豬飯。

  杰告訴我,自打他記事起,家里就沒有殺過一頭年豬,過年要吃的肉都是到集市上去買,甚至曾經(jīng)有過幾個年頭,他們家過年都是“素年”,父親連自家養(yǎng)的雞都舍不得殺過一只。這不是因為家里真的窮到過年連一只雞都殺不起,而是他的父親告訴他要培養(yǎng)艱苦樸素的作風(fēng)。

  “在精神上,父親從沒有虧欠過我,但在物質(zhì)上,我可以算是整個村里最窮的。父親說,只有在自小吃苦的人長大以后才能有所作為。平日里別人家吃什么我不知道,父親也不允許我隨意到別人家吃飯,但過年的時候,村里所有人家都在殺年豬,那我是知道的。殺年豬的時候,看到同樣年紀甚至比我還小的人手里拿著一大砣火燒肉邊啃邊笑的時候,或者看到三五成群的孩子在為能吃年豬飯高興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我的心里已經(jīng)不只是癢那么簡單,已經(jīng)到了痛的地步。特別是同齡的孩子問我,我家為什么不殺豬的時候,我心里更是難過,更是自卑,也更絕望。每次在外面受了委屈,我都會回家去問我的父親為什么我們家不殺,是我們家吃不起?每次,父親都沉默不語,后來次數(shù)多了,父親便有些不耐煩了。記得有一次,放學(xué)的時候路上遇到別人家殺豬,那時因為好奇便多看了一會兒,正當(dāng)看得高興,父親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回家之后我被父親狠狠地批評了一頓,頂了兩句嘴,只差點要挨揍。盡管這樣,但在我的記憶里,每年過年我家都沒殺過年豬!

  杰的父親,說起來也是個懂文化的人,在他們那一輩,也算是整個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有高中學(xué)歷的人才之一。只是因為時運不濟,才淪落成了農(nóng)民。

  按理來說,當(dāng)時杰的父親高中畢業(yè),在村里謀個教師職務(wù)什么的,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誰料,命運偏偏就是這么捉弄人。就在杰的父親畢業(yè)的前一年,杰的爺爺因杰的奶奶娘家那邊的事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于是在杰的父親畢業(yè)的那年,就被那人在背后捅了刀子——他通過關(guān)系到醫(yī)院里把杰的父親的體檢表改了,改成杰的父親帶有某種傳染病。按當(dāng)時的規(guī)定,身體有毛病的人是不能參加工作的,于是杰的父親無奈被刷了下來。

  當(dāng)時,醫(yī)院開出了休養(yǎng)證明,讓杰的父親在家休養(yǎng),兩年以后如果體檢合格方可上崗就職。

  回家以后,一方面迫于生計,另一方面杰的父親心里也比較清楚:即使兩年之后,只要那人還在,那么他依然不會輕易放過自己,誰讓自己的父親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呢?于是,只好認命跟著杰的爺爺奶奶下地干農(nóng)活去了。雖然那時杰的父親心里仍殘留著夢想的波紋,可那已是漸漸清冷的落日的余暉,如果再將這個夢一直做下去,等待他的將只會是人世里的萬丈深淵與越來越黑的人生黑夜。

  回家不到半年,杰的奶奶因杰的父親的事,氣壞了身子,臥病在床,原本就已經(jīng)很困難的家庭此刻更是變得十分脆弱,特別是在那個靠搶工分吃飯的年代,已經(jīng)再容不下杰的父親有半點靠知識吃飯的夢想,看著家庭負擔(dān)越來越重,杰的父親心就此沉了下來。

  畢竟是受過相對高等教育的人,杰的父親雖然破滅了自己的夢想,但他卻把自己不曾實現(xiàn)的夢想寄托在了下一代的身上。杰的父親將家鄉(xiāng)的貧苦歸因到了人們的生活方式跟思想觀念上。他覺得風(fēng)俗造就觀念,觀念影響家庭,家庭與家庭之間相互影響,然后又成為一種風(fēng)俗,人們走不出大山、生活富裕不起來,就是因為人們的思想在周而復(fù)始地作怪。在生活方式上,人們所追求的是一種地域內(nèi)的享樂,在很多人的意識里,他們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是大山的子民的事實,他們看到自己祖祖輩輩都生活在大山里,而自己也出生于深山之中,這便是上天的安排也是自己命運的歸宿——在那里,在大山安居樂業(yè)已然是人們心照不宣的理想和追求,他們像一根生活在大樹底下的小草,大樹的影子已經(jīng)徹底遮蔽了他們力爭上游的野心。

  

  二

  杰的家所在的村子叫立斯達,是一個距離最近集鎮(zhèn)也有二十公里的偏遠山村,那里除了世代的貧窮與被人們開墾的體無完膚的大山以外一無所有。故此,也算見過一點世面的杰的父親發(fā)誓要將杰送出大山去,這是他即使赴湯蹈火也要實現(xiàn)的夢想,他不能再讓杰跟自己一樣,碌碌無為被大山掠奪去有限的一生。用杰的父親說過的話來說就是:“這里的人是為自己而活著,生兒育女只不過是他們傳宗接代的目的罷了。他們對自己有愛,但那是一種自私的、偏執(zhí)的、狹隘的、建立在自己不知顏恥目的上的愛,他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更不知道城市里的樓房有多高、柏油路多平,他們只是想著把子女留在自己身邊,留在那幾十畝山地里,讓他們陪自己過完毫無意義的一生!

  杰告訴我他有一個同族的堂姐,就是這樣一種抱殘守缺落后觀念的犧牲品。杰的堂姐,本是一個愛學(xué)習(xí)的姑娘,她僅用了三年就自學(xué)完了小學(xué)六年的課程,到初中又用了兩年來學(xué)完了初中三年和高一一年的課程,在學(xué)校很是受到老師的喜歡,很多老師都視她為學(xué)校的驕傲,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然而就是這樣一種充滿著人生追求的偉大想法傳到了杰的二伯耳里以后,便被他理解成了一種欺師滅祖不管爹不顧娘的無恥行徑。所以,為了阻止杰的堂姐這一夢想衍生成現(xiàn)實,杰的二伯的一個無知決定,徹底改變了杰的堂姐的一生。

  杰的二伯不知道所謂的國外有多遠,但他知道他這輩子出過最遠的一次門就是到一百多公里以外的保山城,那次坐車讓暈車的他吐得只剩半條命。在他心里,保山城已經(jīng)是他生命里的天涯海角,也是他能接受閨女能走到的最大范圍。于是,杰的二伯不予商量的將杰的堂姐生拉活扯地從高中的課堂上扯回了他一生信奉的深山。這一切,盡管杰的堂姐再怎樣不甘,但父命難違;盡管杰的父親再怎樣講故事、說道理給杰的二伯,但畢竟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杰的堂姐最終還是難逃這一人為的宿命。當(dāng)著杰的父親的面,杰的二伯怒斥他:“養(yǎng)兒就是為了防老,她到外面工作了,誰來養(yǎng)她娘跟我?還有,那幾十畝山地誰來照管?再說了,老子年紀都這么大了,是享福的時候了。反正我是供不起了,要供你來供!弊詈螅艿母赣H被杰的二伯的無理說得啞口無言,也只好放棄了。

  杰的堂姐被迫輟了學(xué),為了讓她能過上“好日子”,杰的二伯殺豬宰羊請人吃飯,找關(guān)系將杰的堂姐安排到了鎮(zhèn)上小學(xué)代課——在杰的二伯看來這已經(jīng)算是一份前途無量的差事,殊不知他自己的一己之私已經(jīng)將自己閨女帶入了一種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原本,杰的堂姐打算在代課的同時自學(xué)高中跟大學(xué)的其他課程,然后等自己賺了錢之后,再去學(xué)校補回來。沒想到,杰的堂姐回家僅代了兩年課以后,便被村長的無賴兒子給看上了。村長帶著人提著糖便上了杰的二伯家提親。見到村長來提親,杰的二伯跟二伯母心里樂開了花。

  “在當(dāng)時,村長就是權(quán)利的象征,如同一個土皇帝,村里大大小小的事務(wù)也都是他說了算,說到富裕,也就數(shù)村長家錢最多。于是沒經(jīng)過堂姐的同意,二伯跟二伯母便自作主張的替她同意了這樁‘光宗耀祖’的婚事!

  當(dāng)時,村長的兒子仗著自己家有錢,吃喝嫖賭什么都來,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流氓。堂姐知道這事以后死活不同意,但二伯跟二伯母就是逼著她嫁:“能嫁村長兒子是你的福分,村里多少姑娘想嫁都沒那個命。你看看村長家多有錢,有多少山地跟林場,嫁到他們家你就等著享福吧!再說了,人家是村長家,將來他兒子也要當(dāng)村長,你嫁給他,不但我們嘴大臉大(方言:有面子的意思),而且在村里別人也就不敢欺負我跟你爹了!

  杰的二伯和二伯母,就這樣在村長家的不斷利誘之下,匆匆忙忙跟村長家選了日子、訂了婚。杰的堂姐欲哭無淚。

  “怎么會遇到這樣的父母呢?為了一己之私,竟把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次次往火坑里推。”

  期間,杰的堂姐不止一次的跟自己的父母協(xié)商,自己年紀還小,還不想結(jié)婚,自己對自己的將來也還有額外地打算,可杰的二伯跟二伯母仍一意孤行地要杰的堂姐嫁給村長的兒子,他們覺得這世上再找不到比村長家再好的人家了。然而,就是在這樣一種生活的希望日益渺茫而生活的壓力卻在不斷加大的情況下,杰的堂姐在新婚的前夜服毒自殺了。在她的衣兜里人們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里面只有一句話:“我寧可沒有生命,但我不能沒有自己的人生!

  “這一悲劇,父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覺得自己一定不能像同族二哥這樣坑害自己的子女,最后坑害了自己,自己就已經(jīng)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是一件死也不能瞑目的犧牲品。

  為了能讓我有個好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并且不被村里的混混們帶壞。父親將我送到了縣一中讀書,而且要求我除了學(xué)校補課之外,周末必須回家。父親不容許我跟村里的那些‘無業(yè)浪子’來往,也不允許我跟在學(xué)校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玩耍,每個周末父親都會親自守在我身旁看我看書、做作業(yè)。”

  “我也曾恨過我的父親,而且是恨之入骨!苯芨艺f!霸(jīng)有過一段日子,我瞞著家人偷偷地喜歡過一個我們村里的女孩。她與我是小學(xué)同學(xué),但后來那個女孩初中沒讀幾天就輟學(xué)回家了。女孩約著我不讀書、回家結(jié)婚,當(dāng)時我的心就像一只綿羊一樣,完全被她的一顰一笑給征服了。她說過,兩個人不在一起,心也就遠了,愛也便丟了。當(dāng)時我很舍不得她,在她輟學(xué)之后,我感覺到的不是心遠了,而是魂丟了。我再無心念書,最后我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無知的想法,竟然跟父親商量輟學(xué)回家結(jié)婚。

  那晚,吃過晚飯,見父親放了碗,準備倒茶喝,我見他沒事做了,我才開口!,我不想讀書了!野謫栁遥骸疄槭裁矗渴遣皇巧钯M不夠?不夠的話這個星期多帶點!一卮鹚骸皇。’‘那是什么?’父親一本正經(jīng)地望著我。原本我打算不再說了,可是當(dāng)時年少時的愛情那股牛勁已經(jīng)沖昏了我的頭腦:‘就是不想讀了,明天我不去了!(dāng)我才說出口,便招來了父親狠狠的一耳光,打得我當(dāng)時眼前一黑,只差點沒昏過去。

  父親站起身來,一怒之下掀翻了飯桌。雖然當(dāng)時已經(jīng)吃了飯,但飯桌上的碗筷都還沒收拾,只聽得碗筷碎了一地,嚇得坐在邊上的母親話都說不出來。父親掀了桌子以后,嘴里不停的罵著:‘你這個不孝的,老子供你養(yǎng)你,沒想成今天你竟然告訴老子說你不讀了’,說著,父親氣哄哄地走了出去,起初我以為是他去找東西打我去了,沒想到他是去學(xué)校找我們班主任去了。

  等他到學(xué)校的時候,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我們班主任也早睡了。他向我們班主任詢問我是不是在學(xué)校跟朋友吵架了或是跟同學(xué)相處不融洽才不去上學(xué)。經(jīng)過我們班主任第二天多方面的核查,才有同學(xué)告訴他說我是因為談了戀愛,想回家結(jié)婚才不去學(xué)校。

  了解事情的原委之后,那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事了。我父親一口氣沖到了那女孩家里,當(dāng)時他們家一家三口正在院子里曬太陽。我父親走到女孩面前,用質(zhì)問加指責(zé)的語氣問她:‘丫頭,你是不是在跟我家杰處對象?’女孩見我父親惡狠狠的樣子,不敢承認,一口咬定沒有,但我的父親哪肯罷休:‘丫頭,沒有最好。但是不管有沒有,現(xiàn)在杰是不可能回來跟你結(jié)婚的,他要敢回來,我打斷他的腿!’

  后來,在女孩的父母不斷盤問之下,女孩終于承認她怕別人將我搶走,剛好她的父母也同意了她不念書的想法,所以才提出了回家結(jié)婚的想法。

  最后,最讓父親意想不到的是,女孩的父母在得知真相之后不但沒有罵她,反而一起約著來勸我的父親:‘我們農(nóng)村人有句古話叫早發(fā)財不如早生子,你看我們也都這把年紀了,小的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成家立業(yè)了,如果他們是真心處對象的話,那你就不要阻止他們了,讀書不用多,以后在社會上夠用就行,讀多了反而浪費錢……’

  沒等那女孩的父親說完,我的父親就立刻呵斥住了他:‘夠了,不用再說了,你家怎樣教育你家的孩子我管不著,但我家的孩子要念書、要上學(xué),現(xiàn)在回來結(jié)婚,誰敢說結(jié),我就打爛誰的嘴,還有,喊你家姑娘以后不要再跟我家杰勾搭了,要是被我發(fā)現(xiàn),我也打斷她的腿!f完,我父親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女孩的家門!

  “我的父親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平時他跟其他人一樣,脾氣都很溫和。只是因為他在我的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才那樣蠻不講理!

  “等父親回到家的時候,我正準備跟母親一起到地里干活,母親到菜園里拿釘耙去了,我站在院子里。父親見我,順勢從門外的柴堆里撿了一根拇指粗細的干馬尾松枝向我走來,我明知道兇多吉少,但我又不敢跑。眼睜睜看著父親惡狠狠地來到我面前,一只手抓緊了我的衣領(lǐng),另一只手掄起松枝不要命的將我往死里打,打得我‘哎呦,哎呦’的直哭,母親聽到后才連忙從菜園里趕出來救我!

  “被這么狠狠地打了一頓之后,我覺得回家結(jié)婚的事已經(jīng)行不通了,只好乖乖地回到了學(xué)校。但是,當(dāng)我仿佛小兒麻痹一樣地拖著兩只被父親打傷的腿回到學(xué)校的時候,我要回家結(jié)婚的事已經(jīng)被傳的沸沸揚揚了,同學(xué)們都投來了揶揄的目光,甚至有的直接當(dāng)面奚落起我來,而且自那以后女孩也就沒再理會過我。我是個自尊心比較強的人,臉皮薄得自己看自己都會害羞。那一次,我曾想過死去,但我又不敢,種種不愉快在我心里積壓,最后我恨透了他!

  后來,杰跟我說,就因為那事,他覺得父親讓他不僅丟盡了面子,而且也失去了他最鐘愛的女孩,他恨透了自己的父親,要跟父親斷絕父子關(guān)系。

  “原本。我打算這輩子不會再認他的。我永遠忘不了,當(dāng)天我回到學(xué)校時同學(xué)跟老師看我時的眼神。還有,他當(dāng)時打我時,那股六親不認的勁。我的小腿上,至今留有當(dāng)初他打我留下的疤痕!

  “自從那一天起,我沒再喊過他一聲。也就從那天起,我沒再回去過一趟。我在外面需要什么,或者需要家里幫我做什么,我都是聯(lián)系我的母親,或者托人幫我聯(lián)系他們。其余的時候,即使是假期,我都是到朋友家或者我的外婆家去住,一直沒有回過家!

  

  三

  由于當(dāng)年對自己父親的仇恨,也為了向父親證明自己不是非那女孩不娶,挨了那一頓揍以后的杰更是加倍的努力,最后考上了大學(xué)。在大學(xué)里他更是成了年級里的佼佼者,國家各種獎助學(xué)金從來沒少過他的一份。但由于他大學(xué)里所學(xué)的專業(yè)是建筑學(xué),每年都需要交一筆不菲的學(xué)費,雖然,杰對他的父親有誤會,但這些錢都還得靠家里給他湊。

  畢竟是山里人,杰的父母根本沒有穩(wěn)定的收入來源,都只能靠種一點山貨挑到集鎮(zhèn)上賣了維持家用。直到2008年,華爾街的一場金融風(fēng)暴措手不及地席卷而來,各種山貨開始紛紛跌價,原本剛好能維持生活的家,似乎一夜之間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悲涼之中,幾十年不曾向別人伸手借過錢的杰的父親,為了供杰上大學(xué)終于還是過上了開口借錢的日子。

  在當(dāng)時,供一個大學(xué)生那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事,當(dāng)然杰的父親在家里跟親戚朋友借錢也就不是幾十或者幾百的事了,動不動就是幾千,甚至上萬。這樣的日子久了,別人也就不敢再借了。

  就拿那晚杰的父親挨家挨戶的敲門喊人吃年豬飯來說,不是因為別人真的忙,更不是因為他們不想來,而是因為他們不敢來。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彼麄冃睦锩靼祝赃^飯以后,萬一杰的父親突然冒出一句“各位親戚朋友借點錢”的話來不好在。飯都吃了人家的,人家跟你借錢你不借,這也不是事。再說了,幾十年來沒見他家殺過一頭年豬,怎么好端端要請大家去吃年豬飯,大家都以為是“鴻門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此,大家只好委婉拒絕了。

  其實,那晚杰的父親挨家挨戶地敲門真的不是為了借錢,而是還錢,還這些年來父親跟母親為了杰上大學(xué)所欠下的債。恰逢過年,殺個年豬跟大家一起吃一頓殺豬飯這已是杰多少年的夢想,另一方面也可以好好的謝謝各位親戚朋友這么多年對他們家的關(guān)心與幫助?墒牵l讓杰的父親一高興把還錢的事給忘說了呢?

  當(dāng)天晚上,杰下了班,剛好公司也放假,便打了電話回家說明天要回去過年,要殺年豬。聽說兒子要回來,看著多年的恩怨就要冰釋了,杰的父親高興得忘了形,也不顧時間有多晚,便挨家挨戶的敲門去了。

  “雖然整個村子的門都被父親敲了個遍,但第二天早上去吃飯的人根本沒有幾個,去的都是平日里跟父親相處好的,或者父親曾經(jīng)幫助過的人。”

  “看到人去的少。父親顯然有些尷尬,但還是把豬殺了。‘來幾個就幾個吧。先殺一個,后面來了肉不夠再殺一個’!

  “幾個人在家門口就地搭了個灶,把豬拖出來殺了。父親那不是在殺年豬——而是在等我!

  

  四

  正當(dāng)幾個人忙著褪豬毛的時候,只見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小伙,牽著一個打扮時髦的女孩拉著一個行李箱緩緩走進了人們的視野:“那不是你家杰嗎?回來了,幾年沒見,變出息了!

  看見杰的身影,當(dāng)時在場的人們,不約而同地站起來看著他。然而,此刻杰的父親臉上卻顯出一副好不自然的表情來。他似乎是害羞了,有點不敢見杰,在所有人都把羨慕的目光轉(zhuǎn)向杰的時候,父親卻把頭低得死死的,在那里默默地褪豬毛。

  “我走到父親跟前,跟他說:‘爸,我回來了!赣H裝出一副很平淡的樣子,但依舊低著頭:‘嗯。先進去吧。你媽在里面呢!’”

  “就在這時,聽到消息后我的母親連忙從家里趕了出來,笑嘻嘻地說:‘杰回來啦?趕快,約著你的小女伴進來,飯很快就熟了!捎诔鰜淼臅r候太匆忙,正在廚房切菜的母親手里還拿著一坨肉。見到我女朋友,她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杰雖然回答著:“嗯嗯。嗯嗯!钡囊暰卻從來沒有離開過父親。他每走一步,脖子便多扭了一度?粗诘椭^刮豬毛的父親,一頭已經(jīng)白了大半的發(fā),佝僂的背,還有身上已經(jīng)破爛不堪的衣服,那一刻,杰的鼻子瞬間酸了一陣,但他還是忍住了。就在他進了家門,就在他的背影馬上就要被圍墻遮住的一霎那,杰的父親終于抬起了頭,也就在那一霎那,杰看清了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正慈祥地看著自己,像一個犯錯的孩子躲在門口祈求父母的原諒;也就在那一霎那,兩雙眼睛恰好搭在同一條直線上,但那一霎那要比從前的一霎那深刻得多,也憂傷得多。

  “‘老羅,你倒是苦到頭了。以后就等著享福吧!粋跟父親褪豬毛的叔叔繼續(xù)彎下腰來跟父親一起褪豬毛。其余眾人也你一言,我一語。然而,父親卻一句話也沒有說,也一句話沒回,只是默默地褪著豬毛!

  杰進了家,感覺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凄涼——這可是他成長的地方,他是從這里走出去的土娃子。如今,家還是多年以前的家,布局也仍是多年以前的布局,一點也沒變過,唯一變了的是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多了幾分滄桑。老正房上的油漆已經(jīng)褪色,斑駁的圍墻也開始剝落,就連眼前的母親,也像父親一樣蒼老了許多,看到這一切,杰的心里已經(jīng)再清楚不過,這些年他們是怎樣過來的?杰的淚水有些忍不住,兩顆碩大的淚珠子在眼眶里翻滾。

  杰的女朋友看到杰的難過,立刻轉(zhuǎn)移了話題。

  “阿姨。我給你買了禮物,你看看喜不喜歡。杰,趕快把我買的禮物拿出來!苯艿呐笥咽撬F(xiàn)在上班公司老總的女兒,雖然看上去年輕,但做事已經(jīng)很是穩(wěn)重了。

  “哦!苯芑剡^神來。

  “不急,不急。你們趕緊上屋里休息一下,我這就去給你們做飯!苯艿哪赣H指著以前杰住的房間,示意杰帶女朋友進去休息。

  杰提了旅行箱,大步在前,女朋友緊跟其后,進了房間之后,只見杰的眼睛像被辣椒水辣了一樣,淚水簌簌地往下落。見狀,杰的女朋友迅速關(guān)上了門,默默地坐到了杰的邊上,也含著淚水陪著杰。

  這樣的時間,不知持續(xù)了多久。等杰的母親來敲門喊他們吃飯的時候,屋外已經(jīng)很是熱鬧了。等他們打開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家院里多了好多人,他們一個個像追星族們在等待某個明星簽名一樣地拉長了脖子看著自己。也紛紛地議論著:“幾年不見,是長大了”“大學(xué)生”“這下他爹他娘可享福了”……

  “大叔,二伯,三娘,四嬸……”杰把所有的人都喊了一遍。

  “哇。幾年不見,小伙子有出息了。真不錯……”“你們快看,他約回來的小女朋友真好看,皮膚好白……”人們紛紛開始議論起來,惹得杰的女朋友有些不好意思了,紅著臉微笑著躲到了杰的身后。

  這時,父親的年豬也收拾干凈了。但看到陸陸續(xù)續(xù)的還有人在三五成群的往家里趕!父親只好決定再殺一頭。

  原本,家里只是杰的母親一人在做飯,但見到杰之后,在場的其他女人也紛紛動起手來幫忙,你洗菜我刷碗,氣氛變得無比和諧起來。

  

  五

  不多大一會時間,父親的第二頭年豬也收拾干凈了。這下終于有時間休息一會了。父親跟一群人走到堂屋門口的桌子上,坐下來喝茶。

  “大侄子,過來,好久沒回來了,過來跟叔說說話!币粋跟父親相處得比較要好得叔叔,杰喊他秦叔。

  “那一刻,我猶豫了。聽到秦叔喊我,父親再次低下了頭,坐在那里我能明顯感覺到他的不安。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感覺到了我與他之間有著比陌生人還要遙遠的距離,但我還是走了過去,這是一道遲早需要跨過去的坎,這是我作為一個兒子必須要承認的錯誤!

  “坐坐坐,別嫌家里板凳臟!苯茏叩阶雷舆吷希厥迨疽馑剿赣H的邊上。

  “我知道你跟你爹有矛盾。古人有話‘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都這么多年過去了,你也應(yīng)該放一下了,再說了,雖然這些年來你恨他,但他是從來沒恨過你的。你看看他,為了供你讀書,他都把自己累成一條干腌菜了。要是沒有你爹,你會有今天?要不是他固執(zhí)著要將你送出大山,你會成為我們村第一個走出去的人?早就跟我們一樣,泥伴春秋雨伴節(jié)的當(dāng)鄉(xiāng)巴佬了。”秦叔是個直性子的人,喜歡替人打抱不平,也從來不怕得罪人,想說啥就說啥。

  “這些年,你一直沒回來。你爹跟你媽在家那是吃盡了人間苦頭啊。你看看,他那手指頭,就是為了供你讀書,替別人砍甘蔗給砍去的。”

  “聽了秦叔的話我才注意到,父親的左手大拇指不在了一截。原來,在我上大學(xué)之后,曾有過一段時間跟著朋友到校外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業(yè)就需要啟動資金,于是便隔三差五的打電話回家跟家里要錢,今天一千明天五百的。父親為了賺錢,只好到外地替別人砍甘蔗,不分白天黑夜的干活,也許是天黑了視線不好,也許是他真的太累了。有一天,一起去的人都下班休息了,他還在地里砍著,沒過多久,就看見杰的父親右手捂著左手的大拇指回到窩棚里,當(dāng)時所有的人都嚇到了,只見鮮紅的血液已經(jīng)染遍了他的右手,豌豆粒大的一滴一滴往下掉,還好甘蔗地老板有車,才及時將他送往醫(yī)院治療。由于砍甘蔗的刀都磨得很鋒利,那一刀下去,杰的父親的大拇指當(dāng)時就被削去了半個。”

  看了父親的手之后,杰的鼻子又一陣酸楚。但旁邊的秦叔還在叨叨不絕的說著:“昨晚你打電話回來的時候。我跟你爹還有你媽坐在火塘邊聊天。你媽掛了電話以后,跟你爹商量說你要回來殺年豬,給不給?你爹立刻回答你媽:‘殺,一定殺。這么多年沒殺了,今年一定得殺一個!牭侥阋貋須⒛曦i,你爹高興得差點蹦起來,他跟我說要去喊人,喊全村人來吃飯,我勸他明天再去(也就是說話的今天),現(xiàn)在別人都已經(jīng)睡了,他按捺不住他的高興,還是去了,都快十二點了,他還去挨家挨戶的敲門告訴他們今天你要回來,讓他們一起來吃年豬飯……”

  沒等秦叔說完,只聽得“咚”一聲,杰雙膝落地,跪到了父親的邊上,接著是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爸。我錯了,我不應(yīng)該怪你的。”接著便是“啪啪啪……”的自己扇自己的耳光。

  父親看到這一幕,也跪了下去,哭了起來。爺倆緊緊地抱在一起,哭得更是難過了。

  這時,所有的人都圍了過來,想拉開他倆,將他倆扶起來:“別哭了,別哭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快站起來,大過年的這樣不好……”

  可是,盡管別人怎么拉,都拉不開,怎么勸也勸不停,爺倆就是緊緊地抱著跪在地上。眾人看到這一幕,也紛紛的流下了眼淚。

  過了好大一會兒,父子倆的情緒才稍稍穩(wěn)定了下來,被眾人扶了起來。

  

  六

  原本杰打算吃過年豬飯,還了家里的債務(wù)就回城上班的。但看到已經(jīng)那么多年了,村里的情況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更糟了。雖然在杰上學(xué)的年代里,人們的生活水平還十分低下,但畢竟那是一個安分的年代,不像現(xiàn)在一樣,生活是那么復(fù)雜。以前人們的思想雖然很保守,甚至迂腐,但至少不像現(xiàn)在一樣什么都為錢。

  “近幾年來,沿海不斷來內(nèi)地招工,而且單價也很高。很多人便被利益驅(qū)使,孩子念完初中便不讓其繼續(xù)再讀下去,而是召喚回家,然后跟著一起到沿海打工去了。在沿海打工,每人每年可以拿到手二至五萬的收入,有的則更高,但他們并沒有把辛苦賺來的錢用到恰當(dāng)?shù)牡胤,而是用在吃喝玩樂上。村里的風(fēng)氣比起前些年要差了很多,至少在前些年不會輕易聽到有誰因吸毒、滋事而被派出所帶去拘留的。但現(xiàn)在,很多人以為自己有錢了,便拿著錢到處滋事,喝了酒回去見人便罵、便打。常常見到村里十五六歲的孩子,留一頭長發(fā),而且將其染成五顏六色,然后騎個摩托車在大路上橫沖直撞,撞死人或者被人撞死的事情時有發(fā)生。老爹當(dāng)年逼我讀書,現(xiàn)在想想,那是多么明智而又超前的決定!”

  看到這一切,杰在慶幸之余也有些痛心疾首。在一棟棟潔白的小洋房背后,在鄉(xiāng)親們“底氣十足”的笑容背后,杰看到了時代進步之下,一些人靈魂玩火自焚般的可怕。如果人們的思想再不轉(zhuǎn)變,不但不能走出大山,反而很有可能就會在大山里自己首先滅亡了。

  一連好幾個夜晚,杰都輾轉(zhuǎn)反側(cè)。他覺得自己必須為鄉(xiāng)親們做點什么來改變這一切。最后他決定留下來,用他的知識去改變那里的人們。

  這次,杰再不會自作主張做任何決定,他首先跟父親商量,在某個飯后的早晨,杰對父親說:“爸,我不走了,我要留下來到小學(xué)里教書!

  聽到杰說不走了,坐在一旁還在吃飯的母親立刻被怔住了,但畢竟父親才是家里的話語權(quán),默默地把頭看向了一語不發(fā)的父親。

  父親面無表情地抽著煙,沉默了許久,終于開了口:“決定了?”

  “決定了!”杰擲地有聲地回答。

  “決定了就回來吧!教書也還好!”

  說完,父親又面無表情地抽著煙,繼續(xù)著杰從未感受過的那無比陌生的沉默。

  杰有些不習(xí)慣,但也沒辦法,只好靜靜地坐在一旁等著。

  “好不容易將你供養(yǎng)出去,怎么現(xiàn)在又要說回來呢?”杰的母親放下手中的碗筷,終于按捺不住了,要不是杰多年沒有回家,說不定已經(jīng)罵起來了。

  原本,杰的母親還想繼續(xù)說下去,但杰的父親向她使了一個眼色,讓她別說了。

  杰的母親很不情愿的停止了這個話題,但好幾次都欲言又止,都被杰的父親那堅定而又剛毅的眼神給壓了回去。

  “爸,媽,我知道這些年來你們供我上學(xué)很不容易,但你們供我讀書難道不是為了長大以后能做一個有用的人,受別人的尊重,有自己的出息嗎?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想干自己真正想干的事情,我希望你們能夠支持我!

  “爸,我知道當(dāng)年你是為了我好,才一直逼我讀書,你希望我有一天能從這里走出去,去大城市過有錢人的生活。但今天我想回來,把當(dāng)年你對我的希望繼續(xù)擴大到這里的每個人身上,讓他們能像我一樣走出大山,走出這祖祖輩輩的貧窮,難道不是更有意義嗎?”

  “我留下來,一方面可以把我身上的知識還有這些年在外的所見所感教給那些同樣也很需要它的人,另一方面,你們年紀都已經(jīng)大了,難道我不應(yīng)該多陪陪你們嗎?”

  杰的父親看著杰點了點頭,回了一句:“嗯!比缓笳酒鹕韥,朝大門走了。

  杰心里清楚,父親打心里是支持自己的決定的,但誰會輕易甘愿自己含辛茹苦撫育長大的夢想,說沒就沒了呢?欣慰杰有這樣崇高覺悟的同時,失落與遺憾也是在所難免的。

  當(dāng)晚,杰撥通了未來岳父的電話,提出辭職。電話那頭很是震驚也很是氣憤,對于杰的這一舉動有些出其不意,只差點罵出臟話來。杰是公司的頂梁柱,更是搖錢樹,他這樣一走了之,肯定會對公司產(chǎn)生消極影響,但又有什么辦法呢?誰讓他心意已決。

  說服了父親與未來岳父后的杰感覺自己無比地輕松。帶著自己的女朋友,挨家挨戶的去做村民的思想工作,告訴他們知識改變命運的道理,去向他們講述大城市生活的繁華與美好,去把那些輟學(xué)的孩子重新叫回教室,他用生動的語言向孩子們講述外面世界的美好,讓牛背上的娃對生活有了更美好的憧憬。

  杰留下來了,在教書上課之余,他還通過網(wǎng)絡(luò)向媒體寫稿發(fā)文,將自己所在的小學(xué)推向大眾的視野,F(xiàn)在,幾乎每年都會有社會愛心人士到他們學(xué)校支教,有的出資修建圖書館,有的設(shè)立個人助學(xué)金,學(xué)生們的生活也日益有了很大改善,漸漸的,孩子們的父母也接受了知識能夠改變命運的事實,對孩子的學(xué)業(yè)也由從前的反對轉(zhuǎn)變成了支持。學(xué)校算是迎來了它有史以來的第一個春天。

  

  七

  “其實,我一直都很納悶,這么多年以來我家都不殺豬,那家里喂的豬都去哪了?在我們那,我?guī)缀鯖]聽說過豬喂胖了還可以賣的說法,小豬崽倒是有,而大豬基本上都是養(yǎng)著自己來吃。由于我們村子離城相當(dāng)?shù)倪h,在我小的時候別說車路,到了雨季連人走的路都困難,再說了豬只要胖了,別說走二十公里,就是讓它走兩百米都成問題,那我家每年養(yǎng)的那些豬都去哪了?每年我媽在家里都會養(yǎng)幾頭豬,但是等肥了以后,過一久便不見了。畢竟那時年紀小,也不關(guān)心家里有幾頭豬幾只雞,再說了我自打上小學(xué)就開始住校,一周才回家一趟,家里的豬什么時候不在了我還真不明白,我沒問,他們也一直沒說。直到后來,那晚秦叔才把真相說了出來。”

  “杰啊。你爹媽這些年來不容易啊。整個村子,別人家養(yǎng)豬是為了等過年。而你爹媽養(yǎng)豬是為了賣了湊錢給你念書。每次,你家的豬肥了,你爹你媽都是挨家挨戶的去問‘你家要不要買豬?’有的時候,別人見他們急需著用錢,把價格壓的老低老低,無奈之下只好啞忍著賣出去,而有的時候,村里給的價格實在低得讓人無法接受,你爹他就自己殺了用騾子馱到鎮(zhèn)上去賣給那些屠戶們,雖然馱到鎮(zhèn)上去價格要高一點,可是來回四五十公里路啊,早上出門,晚上回家,都舍不得在鎮(zhèn)上吃個早飯,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遠的不說,就你爹跟我這一代,到現(xiàn)在連鎮(zhèn)上都還沒到過的,大有人在……”

  

作者簡介:趙仁賢,1991年生于騰沖,現(xiàn)居隆陽,隆陽區(qū)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散文詩》《大理文化》《永昌文學(xué)》等。

    


責(zé)任編輯:錢秀英 編輯:段紹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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