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您是一座山
隨著歲月的流逝,爸爸,皺紋爬滿了您的“山梁”。
歲月驗證著時光一去不復(fù)返的哀嘆。也在印證著你與歲月同老、但卻始終如一的時光。
我們說,爸爸,您老了!
您笑了笑:“人總有老的一天。但山總不會在‘老’中傷感!”
——我們知道您的意思:大亮山不會“老”去,它永遠流淌著生命起點的亮光……
您一生都惦記著您腳下的每一寸土地,也牽掛著每一寸土地上的峰巒疊嶂。爸爸,其實您就是我們心中的一座“山”——這座山,是一塊與日月同老、與天地共生的“磁場”。
您曾經(jīng)對我們說過,不要忘記“把生命留給別人,把風(fēng)雨留給自己的人”。這話使我們讀懂了“山”的意義。也讀懂了“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這一不應(yīng)老去的詞章。
爸爸,退休屬于人生的最后驛站。可誰知您卻重新背上繼續(xù)前行的行囊。您老是惦記著身后那片荒山——
為了給家鄉(xiāng)最后“做點事”,不容與我們有絲毫的商量,便毅然決然地鉆進大山。一“鉆”就是20多年。
您說過,“在我即將離開人世的最后歲月,即使拼掉了我的老命,也要把大亮山變成林海……”
從此,您與大亮山連成了一座“山”。
“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可大亮山上既無“廟”也沒有“老和尚”,滿眼盡是被歲月磨蝕了的荒涼。眼前除偶爾掠過幾縷稀疏野草敗葉的呻吟之外,巴望著找到叢叢樹苗的影子,就像青蛇在昆侖山上尋找救命的靈芝草一樣艱難。
叢草總會滋生,大地總會勃發(fā)出生命的希望。您和林場工人們帶上工具,不分晝夜地在每一片叢草中尋找著大亮山“偷偷”冒出的生命。
荒漠的山野,多少令您有點失望。難道人世間真有寸草不生的大地?您索性把老家里里外外的花木統(tǒng)統(tǒng)挖進了大亮山,甚至把家里唯一的幾盆盆景也挪移到了海拔2000多米的山巔之上。
為了那座山,爸爸,您就像一個拾荒的老人,身上隨時斜掛著一個蛇皮口袋,每天到街上撿拾別人從嘴里扔掉的果核。您一眼不眨地盯視著那些從嘴中吐出的果核的去向,不小心撞倒了一個小伙子的自行車。小伙子對您破口大罵——沒有人知道,您手中拾起的果核是淚水還是希望?
時光如梭。伴隨著22年風(fēng)餐露宿的洗禮,大亮山的奇跡發(fā)生了。——看著昔日的荒山禿嶺變得生機盎然,您滿是皺紋的臉上,似乎也幻化成了一片潸然淚下的叢林,一片綠色的海洋……
在母子之情的字典上,永遠有兩個字涂抹不掉:“牽掛”——
1951年,當(dāng)你第一次離開家以后,奶奶時時拿著個凳子坐在門前的小河邊等候著您……等啊等啊等,思念的淚水在蒼老的“溝壑”里蕩漾……
——老人每天仰望著蒼天;每天等著太陽落山;每天瞅著天上眨眼的星光;每天傾聽著身邊潺潺流動的水聲;每天都喃喃自語地呼喚著您的名字——“馬樁(父親的小名),你怎不歸來吃上一碗家里的熱茶泡飯?”……
1987年3月——36年后,終于把您等回來了!可沒想到,您說“媽,我還有事!”便匆匆忙忙,又一頭扎進了深山。奶奶抹了一把縱橫而下的老淚,長嘆了一聲:“我兒子總有做不完的事、總有忙不完的‘忙’……”
爸爸,您的“固執(zhí)”,帶來了疊滿風(fēng)雨的晚年歲月,堆砌著“縱溝”橫爬的蒼涼。無論是陡坡拽步,還是溝坎跌撞,總擋不住您向前挪動步履的蹣跚…
22年過去了。從大亮山歸來,您卻一病不起,靠近了歲月最后的“匆忙”。
我們雖然相信:憑著您的堅定和執(zhí)著,你一定會挺過去的??勺詈筮€是抵擋不住生命極限的步步緊逼——“84”這個數(shù)字記錄的日歷,被那片叢林永遠“留”在了山上……
“富貴如浮云,名利淡似水”。爸,您把您這個沒有公開的人生秘碼,完全賦予了您歲月后面的每一縷時光。
當(dāng)您將價值幾億元的林場最后上繳國家后,施甸縣人民政府執(zhí)意要獎勵您10萬元——他們流著感動的淚水,希望對您有個補償。可是,您堅決不接受,說“你們還很困難,把這‘10萬’用在該用的地方!”后來陸續(xù)獲得的獎金,您將其全部捐獻給了社會。甚至把單位資助給您用來修繕舊房的13000元補助金也毫不猶豫地返回去了,并囑咐:將其安排給職工,他們的住房比我更困難……
爸爸,在您一生的字典里,“別人”與“自己”成了一個永遠“失去”自我的……衡量!
幾十年來,您披著的那領(lǐng)歷經(jīng)風(fēng)雨的蓑衣,一直在屋里孤獨地珍藏著您悠久的歲月與感嘆。有人說,“楊善洲這一輩子,把時光留給了別人,卻為自己‘攢’下了一生的‘荒涼’……”
爸爸,我們親愛的父親,您留下的不是“荒涼”——是身后置換出的一座直插云霄的高“山”!
歲月留不住逝去的時光,秋風(fēng)記錄著您昨日的滄桑。飄飛的松葉將你涂抹成峰巒一般幽深的夜色,叢林的“傳說”敘述著您身軀晃動的悲壯。鳥兒在苦苦追尋著您遠去的背影,背影簇擁著峰巔云海的驚嘆。流水沖涮不掉坎坷的磨痕,飛流的瀑布在深谷中渦漩成一縷縷迷人的霞光……
大亮山的每一個山道,都收藏著您爬高上低的跌撞,每一個山凹似乎都有您譜寫的“小草的歌唱”。您把蒼老當(dāng)作是自己“最后的故事”,執(zhí)意要在故事的結(jié)尾完成一部新的篇章 。當(dāng)那天您起步歸程的時候,山鷹翠鳥結(jié)伴來為您送行,身后的大山也留下依依不舍的淚光……
爸爸,大亮山的每一座山峰,每一個重巒疊嶂,每一抹流動的溪流,都為您譜寫著靈魂的歌唱……
想您的女兒 楊惠芹
2022年10月10日
責(zé)任編輯:錢秀英 編輯:段紹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