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中，有兩個月亮。

一個是現(xiàn)實生活中所在城市的月亮，一個是故鄉(xiāng)的月亮。

“月是故鄉(xiāng)明”。無論走到哪里，故鄉(xiāng)的月亮總是讓人眷戀。

城市里高樓大廈、燈光璀璨，即使是月圓之夜，也很難看到它的真容；故鄉(xiāng)山高水長、村落稀疏，只要小小的月牙兒一露臉，就能看到她的倩影。

心里總有種感覺，城市里看到的月亮很遙遠(yuǎn)，與自己陌生而冷淡；故鄉(xiāng)的月亮很親近，與自己熟悉而溫暖。

記憶中，在故鄉(xiāng)生活的歲月里，有三次見到的月亮很難忘。

第一次是在我大約七、八歲的時候。那時候，寨子里的人們經(jīng)常把自己種的時鮮蔬菜挑到街上去賣，當(dāng)時沒有車輛，鄉(xiāng)親們也沒有養(yǎng)騾馬的，所以趕街上城都是步行。因為集市距離寨子較遠(yuǎn)，大概有五、六公里的樣子，所以每到街天，鄉(xiāng)親們都是半夜起床，打起手電筒挑起擔(dān)子便走。那時候母親年輕能干，每次上街賣菜她都要和父親各挑一擔(dān)，一來是走夜路做伴，二來是減輕父親的負(fù)擔(dān)。有一次，父親不在家，母親便讓我和她做伴去。那天應(yīng)該是農(nóng)歷冬月的下半月，天氣很冷，霜水很大，黎明前的月亮仿佛一個潔白的玉盤掛在天空，將鄉(xiāng)間的小路灑滿銀輝。人們不用照明工具，就可以挑著擔(dān)子在小路上奔走。我跟在母親后面，看見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挑著擔(dān)子行走，步子慢了不行，必須要小跑才更省力。因此，我總是跟不上母親的步伐，只好走一段跑一段，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母親說著話。坐下歇氣時，月光將母親臉上的汗珠映射得晶瑩剔透，我忽然覺得月光下的母親有一種朦朧的美，仿佛天空中彩云繞月的朦朧美。此時，我覺得天上的月亮比任何時候都美麗。母親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把我拉進(jìn)她懷里，輕輕地吟唱：“月亮堂堂，打發(fā)梅香;梅香告狀，告著和尚;和尚念經(jīng)，念著觀音;觀音灑水，灑著小鬼;小鬼劈柴，劈著老怪;老怪切菜，切著蛤蚧……”從此，我記住了“月亮堂堂”這個詞，每每看到月圓中天，都會不自覺地吟起這幾句歌謠。

第二次印象深刻地記住故鄉(xiāng)的月亮，是在一個夏天的夜晚，那是花兒時常在夢中綻放而青春萌動的戀愛時節(jié)，我收到了遠(yuǎn)在百里之外的女朋友的來信，讀著情人的喃喃細(xì)語，思念如芳草，在心的角落里瘋長。我趴在小閣樓的窗臺上，看著一輪皎潔的明月從東邊的山巒間徐徐升起，想到美麗多情的她此時此刻正與我同望一輪明月，不免心潮起伏、思緒萬千。想一個人的滋味，就像含著一枚青橄欖，酸酸的、甜甜的。仿佛天邊的星光，一會兒明、一會兒暗。難免終夜相思，徹夜不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張九齡的《望月懷遠(yuǎn)》正合此時的心境。新月初升時，給人的感覺是龐大而明亮，里面忽隱忽現(xiàn)的幾個輪廓，仿佛就是嫦娥、桂花與小白兔，十分引人遐思。清輝透過云層，朦朦朧朧地照進(jìn)房間，為我披上一件夢的衣裳。光陰綽約的世界，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清香。我趴在窗臺上，看著月亮緩慢地行走，心情卻如潮水般涌動。月掛中天的時候，玉兔兒睡了，人間只剩蟋蟀的歌唱和我的思念。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激起心海無盡的波瀾。明月千里，相思無岸。這種相思，就像飲酒，少了，不夠爽；多了，又迷茫。此刻，我相信，最能理解我的心境、最能默默無語地陪伴我的就是那輪明月了，她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海里。 

第三次印象深刻地記住月亮是娶妻成家后。那是一個秋天的夜晚，我和年輕秀美的妻子凌晨5點起床，挑著一擔(dān)自己種的蔬菜到四公里外的集市去賣，我們走在沙石公路上，“唰唰”的腳步聲在月光和清風(fēng)中很有節(jié)奏感，而且很響亮。妻子邊走邊看月亮，一邊與我說著話，不讓我累著。因為到集市的路有兩公里是荒郊野外，沒有村寨，而且不遠(yuǎn)處還有一片雜草叢生的墳地，我擔(dān)心妻子害怕，就背誦一些關(guān)于月亮的“歪詩”和順口溜來增加“熱鬧”的氣氛。當(dāng)我念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板臟；舉頭拍蚊子，低頭踩蟑螂”時，逗得妻子大笑起來，銀鈴般的笑聲在如水的月光中傳得很遠(yuǎn)。當(dāng)我念出“有時落在山腰，有時掛在樹梢，有時像個圓盤，有時像把鐮刀”的謎語時，妻子若有所思地看看月亮說：“這不是小兒科嘛，早在讀小學(xué)時就學(xué)過了!”我們在月光下愉快地行走，雖然肩上挑著擔(dān)子，卻不覺得累。黎明前的月色更易使人產(chǎn)生一些朦朦朧朧的情愫，猶如那月旁淡淡的白云，若即若離，惹出一縷縷空靈的詩思。有一種無形的牽掛如微微的秋風(fēng)輕拂，清清淡淡的涼；還有一種成熟的思戀如秋雨輕撫，絲絲縷縷的爽。為了幸福生活奔忙，誰能輕易放棄一個沉甸甸的秋天和那美輪美奐的月光呢？

這么多年來，日出日落、月圓月缺，時光如流水悄悄逝去。無論在農(nóng)村、在城市，或是在家中、在野外、抑或是在旅途，不知看到月亮多少次，但是印象都不深刻，只有這三次是終生難忘的。細(xì)細(xì)想來，我之所以記住這幾次的月亮，都是與女人有關(guān)，她們是母親、妻子，她們都是勤勞善良的賢妻良母，而且她們與月亮一樣都有一種清淡而又溫暖的陰柔之美。相信每一個人，都有這樣一份深深的、濃濃的、扯不斷的情感牽系，因著這種牽系，便含著笑，懷著一種感激與美好，在心靈深處烙上了一份難以磨滅的記憶。